嗅春风

我这里是春天的时候你那里呢

金银花用黄白二色写信

栀子花从一而终

东南风吹到了西北湖

蒲公英还在凌空蹈虚

我这里是五月，望梅止渴

我这里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这里有一座邮局

昨天收到了一封耶路撒冷的来信

今天我打开信封

从中走出一个人，他说

他是团结工会的人

仿《枕草子》

鸟鸣是春天的好听，尤其是

第二场春雨后

清晨，大多数人还在熟睡

你也在黑暗中

凭声音去猜测鸟的身份很有意思

彩鹬，鹊鹞，乌灰鸫，黄腰柳莺……

水杉高过了屋顶

水杉之上还有其他事物

若是从空中往下看

即便看不清，那些摇摆着的

嫩枝也一定有趣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掉落的叶子

哀求着的生命

是很有意味的

杜鹃花开了

麻城的杜鹃花开了

还真的是漫山遍野

在拥挤的网路上

一个男子三个女人

很疲倦的表情

下午我盯着那张图片看

回味小时候

杜鹃花的味道

慢慢发现

花丛深处还有另外

三个男人一个女子

看情形

这件事得等到花谢后才能澄清

咏春

湖南的油菜花和湖北一样黄

湖北的卷尾鸟飞到湖南来了

一只落在电线上

另外一只落在牛背上

我见过流水清亮，鸬鹚的脖颈

被皮圈勒伤，也见过渔家放下桨橹

呆呆地看着岸边的坟场

野梨花白，水芹菜香

你说的美好和我见到的不太一样

阴天下

阴天下只有油菜花是明亮的

它照见了被杂草淹没的坟墓和房屋

被一望无际囚禁的灰燕、布谷鸟

看蜜蜂的人心里快乐

他站在小白杨下

春风默默地来

脚底下的泥巴是新年的黑泥巴

这里需要上帝

桃花开了，纯属友谊

杏花也会开，出于爱

紧接着，梨花、李花和槐花一齐涌来

出于道义，也出于同情

被动的生活滋生出了这样的

现实：既然活着就要努力

以美好示人。出于这样的天性

烂漫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

小生命有了深沉的思想

苜蓿地上，蓝花草籽纠缠在泥水里

从前它们能把天空和大地绾在一起

鹊鹞摇晃青葱竹林

朝阳是朝阳，夕光是夕光

油菜花一直开到了太平岭……

出于对无望的明天存留一点希望

开过的花会重开

美丽的谎言无辜又真诚

一想到上帝他就想到：“有朝一日……”

早上记下的

春雨从凌晨走到早上后就停下了

密集的雨脚踩乱了很多人的梦

而春水还得往下流

买早点的人走在路上

他想起昨晚梦见过她

却想不起她为什么会来到他的梦中？

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你从那里朝我这里走来

我从这里朝你那里走去

方位

松树林里有一棵桃树

桃花开的时候松花会漫天飞舞

我们头顶黄色的粉末

在幽暗的林间蹦跳

通往桃树的路有很多条

每一次都不同

我曾用砍刀在松树上留过记号

但事后它们都愈合了

生活就是这么奇怪

我们在松林里打转

明明想摘桃子，结果每次

都会采回来一堆松菌和蘑菇

桃花谢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桃树

我们打回来一些松果堆在户外

夜里，风过松林

发出一阵阵尖细的惊呼

春分十三行

我和我的老狗并排走

在正午的风中

像去年的这个时候

像昨天的这个时候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风中

像畜生一样走着

像人类一样走着

空洞的头顶上

去年的叶子在风中落下

今年的叶子在风中生长

我和我的老狗一直会走到墙根下

牠撒尿的时候

我望着正在爬墙的茑萝

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下过雨

送我春笋的人忘了带走斗笠

我隐约记得他谈起过

昨晚的雷鸣

庭院安静，树枝对称着长

每一个分叉的地方

都给阳光预留了穿梭的间隙

一个人一个晚上

究竟做几个梦合适

我使劲地想啊想

春笋靠着斗笠

我靠回忆活在这里

《欢迎来到岩子河》，张执浩著

年4月出版，长江文艺出版社

张执浩个人